我到局里时，小罗已经被蒋捷睿安排去观摩其他组的案件了，随手接了沈歆想要送去蒋捷睿办公室的文件，信步而至。没敲门，直接进了。蒋同志没抬头，左手玩着根中华，右手上一只不明牌子的钢笔，在面前的纸上草草地写着。直到我扣了扣桌面，他才发现有人进来，原来皱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又很快装出凶狠的样子－－这一点是他多年来的小习惯，在我面前就装凶，和小孩子一般幼稚。我看了看看左手的烟，假意没忍住笑出来，婶婶对于禁烟这一块儿，对家里谁都不偏袒，估计是怕中午二老来送饭的时候，发现他有抽烟的痕迹。　

　　见他眸中多了几分真的羞怒，我才想起说正事，：“我可能就这两天要去复检，要请几天假。”　

　　“嗯，叫我爸陪你去，这两天省里可能要来领导检查，走不开。”　

　　“我都37了，去医院检查还得找人陪着？”　

　　“呵呵，你问我妈答不答应让你一个人去？她都多大年纪了，你给他省点心吧！”　

　　“我……我叫耗子陪我去总行了吧？”　

　　“别人不要上班的吗？让你和我爸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叔叔也不年轻了吧？让他陪我去，你也不怕他出什么差错？仲理肯定有空啊，我让他陪着。”　

　　蒋捷睿听到冯仲理的名字，愣了一下：“仲理忙着呢。”他不自觉地将烟送进嘴里，却突然想起没有打火机，只得又放下。　

　　“他忙什么？他那个公司不是不需要他管着吗？”我几乎是有些情绪激动了，因而也忽略了蒋杰瑞摩挲手腕的动作－－他不安的标志性动作，没有哪一次不准。　

　　“他总有事忙吧，”他声音渐渐低下去，甚至最后一句话像是蚊子嗡嗡声一般，“忙他妹妹的婚礼。”　

　　最轻的这么句话，却让我一下子呆住，一时半会儿，不知该作何反应，呆呆的只问了一句“什么？”　

　　“冯曼曼要结婚了！”蒋杰睿的语气突然坚定，像是要铲除我内心残余的侥幸，我并不知道这一时刻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对面人眼里的怜悯，让我意识到应该很糟糕，“我自己去医院。”用仅存的理智吐出最后一句话，我在蒋捷睿欲言又止的表情里逃也似地出了他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力气多走，只就近在会议室找了张椅子坐下，瘫在那里。　

　　耗子高中时乌鸦嘴灵验过两次，他昨天晚上既然能开玩笑地说出来，必然也是不知情的，脑子里乱哄哄的，迷糊间摸出手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拨号，嘟嘟声像是响在我的颅骨之内。　

　　“喂？”　

　　“喂，仲理……”我尽量平静地出声。　

　　“诶，阿齐，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他语气有些尴尬。　

　　“曼曼要结婚了？”我的话大概听起来很冷漠。　

　　“这……穆齐，你别生气，曼曼不让我告诉你……”“哥，谁啊？”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老同学，老同学……”他有些窘迫。　

　　我没等他再回话，就把电话挂了，一个人无言地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脑子里不再乱，空空的，心也一样。我就这么坐着，眼睛是盯着面前的桌子，目光中却什么也没有，也不说话，也不眨眼，有时连呼吸声也几乎消失不见。　

　　我也不记得是怎么浑浑噩噩过这一上午的，只记得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蒋捷睿忧心忡忡地坐在我面前，批给了我并未申请的半天假，就叹了口气走掉了。我难得睡了午觉，从沙发上爬起来，才觉得内心平静了些，却仍是闷闷的，摸出手机发现才一点多，想到又是一个难熬的下午，头不禁有些疼。　

　　手机突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吓了我一跳－－耗子终于把分站点的照片发给我了，我才想起这个被搁下好久的老案件，刚好是无所事事的下午，有点东西来填充，让我的脑子不至于一遍一遍提醒我，冯曼曼要结婚了。再次在微信上向沈歆确认了行影孤儿院的位置，便驱车前往。　

　　半个小时的车程－－几乎是h市的最北边，离沈歆起初给的城北广场这个标志地点也不近，好在我住的小区是城北大区的老小区，要是从城南赶过来，可着实不易。猜测是想躲开市集吵闹的原因，行影孤儿院选址很偏，连问好几个路人后才摸索着到达。　

　　铁门看着就有年岁了，围墙也满是岁月冲刷的痕迹，满是爬山虎，院内绿植出奇多，隐约听得见孩子们的嬉笑声。铁门敲起来声音很闷，我甚至怀疑里面的人会听不见，不过好在等待几秒后就有人来开门了，是个小姑娘，长得很是清秀，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满是稚气，但我也看出了一些不同，一般孤儿院几乎不会收养这么大的孩子，而且孩子也没有缺胳膊少腿，无人领养很不正常。　

　　她开了口：“请问您是哪位？”此时我才发现她的右眼暗淡无光，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我是来找院长的－－我是警察，来了解一下上次火灾的后续情况。”　

　　她沉默着领我进入大厅，－－更像是一般人家里的客厅，因为没人在，有些冷冰冰的，那孩子又静静的走开。不一会儿，一个女人推门进来，看着很和善，大概就是苏醒，我站起来：“您好，我是来了解一下上次火灾的后续情况。”她看了看我，又半垂眼帘，“那哪算得上火灾，厨房失火牵扯到林子罢了，您不是上次来的那些同志吧？还没问名字？”

　　“我姓穆，随意称呼，最主要是帮助你们排除这些隐患，毕竟全是孩子呆的地方，可不能马虎。”走程序似的问答了相关内容，眼看已经快半个小时，却仍未找到开启另一话题的契机，我不禁有些焦灼，“苏女士，我今天其实……”“苏女士？”对面的女人脸上闪出一丝疑惑，又很快释然地笑了一声，“原来是找苏醒的啊，她出去买东西了，到城中去，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才让我看着孩子们的。”　

　　这女人叫简姝，是苏醒的朋友，只是临时照看下院里。　

　　听她讲完我才意识到自己是白来一趟了，城中的市场就那么几个，简姝说，苏醒才出去不久，估计会很晚回来，我顿觉失落起来，原先藏着的消极情绪竟有些爆发的趋势，不自觉皱了眉头。面前的简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了个房间，不一会儿又走出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她自己的，“您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吧？我是个医生－－心理医生，也许能帮得上什么忙。”我点头算作同意，也没再多说什么，客套几句、留下我的联系方式，就离开了。　

　　虽说耗子发来的照片我也琢磨了，但错过苏醒的打击仍然使我沉闷了一会儿。那网站页面十分干净，只蓝白两色，看几个栏目标题，竟大半都是些测试，有些奇怪，余下的大致有申请表格式介绍、成员交流论坛转入口什么的，以前从未见过类似的网站，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快到晚饭时间，蒋捷睿来了电话，说是叔叔婶婶让我过去吃晚饭，我就应下了。　

　　停好车，就看见蒋捷睿在电梯口等我，见我脸色不如上午那么糟糕，松了口气。我并不打算告诉他我内心的煎熬，故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机械地开门、问好，看着二老脸上的担忧，心生愧疚，便撑起笑脸，计划着乖巧吃完这顿饭。中间婶婶似乎有话要说，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腔，“阿齐……”“慢慢吃你的饭！”还没说完，就被叔叔打断，叔叔少有的凶婶婶，就又是沉默的一餐，倒不是气氛有多尴尬，只觉得惹所有人怜悯的自己，着实可笑。深深塞进最后一口饭，僵硬的打过招呼，像个死人似的，逃回家了。　

　　关上家门，精神还有些恍惚，长久不能清醒。瘫坐在沙发上，口袋里有东西硌人，才想起下午接的简姝的名片，掏出盯了一会儿，脑子里仍是空空的。孤儿院院长与心理医生是朋友，真是奇怪的组合，不过院里不少孩子应该是有过不愉快的经历，这样一来，让简姝帮忙辅导孩子们的心理倒也说得过去。　

　　很早就洗洗睡了，第二天又大早起来，上午复查完就回家，等报告。一整天的冷静也让我渐渐清醒。　

　　复检第二天早上取了检查报告才去局里，怕与蒋捷睿尴尬，又不愿让他多担心，就让小罗帮忙送过去，那孩子乖巧地没问是什么。

　　路过沈歆办公室听到她在和梁辰争论着什么，就凑个热闹。

　　听到开门声，两人不约而同的看我，眼神很正常，我挺喜欢蒋捷睿一点就是从不传递消息给无关的人，毕竟这俩妮子要是知道我因为初恋结婚魂不守舍，还不知会怎么嘲笑我。

　　“争什么呢？”我是笑着问的，不想气氛太严肃。　

　　“穆队，你听我说，”梁辰对我的称呼，快两年了也还没改过来，“沈歆爸妈催她赶紧带个伴儿回家，我这不给她出主意呢，她却不识好。”说完还丢给沈歆一白眼，却不觉有什么怒气。　

　　“穆哥，她让我租个男朋友回家吃饭，你说这像话吗？”

　　“怎么不行了？现在大城市还专门有这样的服务呢！”

　　我见沈歆一脸苦大仇深没忍住笑出声，就又被这两个姑娘投以鄙视的目光，“怎么的就被催了？”

　　“我哪知道……大概是看到隔壁邻居家小孩都会打酱油憋不住了吧……”沈歆整理着手中的文件，皱着眉头久久不能舒展，“我都不懂他们急什么，难道不找男人日子就不能过了？”

　　梁辰也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坐在沈歆对面的椅子上：“我也这么想，新时期独立女性多帅呀，依我看，干脆跟你家老爷老太说你不喜欢男人算了！”明显是气话，我觉得小丫头片子可爱的很，沈歆却似乎因为什么失了神，眼神中一丝慌张转瞬即逝，没被良辰察觉。见我们俩都不出声，又发话：“要不你找个男性朋友回去糊弄一下吧……”

　　沈歆还没回过神，没吱声，我半开玩笑地提了罗秘，梁辰竟然认真分析起来：“罗秘不行，那种毛头小子一定会多想，而且小罗才多大呀……歆她爸妈指不定还要骂她老牛吃嫩草呢－－虽然我家歆挺年轻的￣”一个讨好的笑。

　　沈歆看着她叹了口气：“就没有靠谱点的？”“也有……要找成熟的，最好是熟人，还要懂些人情世故……这么挑下来剩的不多，再缩小范围找咱们局里的，想想也请不动蒋局，那么，最合适的人选……”她快步走过来，一把按住我的左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啦！”

　　“啊？”我和沈歆同时惊声，她眼里并没有排斥的神色，却还是反问一句：“为什么要找局里的啊？”“你外面的朋友我又不认识，不　放　心！”

　　三言两语，这两个丫头竟然达成了共识，敌不过她俩赶鸭子上架，只得答应周六陪沈歆回家吃饭，当天下午，也就是周五，两个丫头片子就计划好给我弄身行头－－对我的审美毫不信任。

　　下班后只有几家男装店还开着，逛起来也不是很痛苦，挑了一整套，不仅西装，连里面的衬衫都包了，考虑到是我帮沈歆的忙，衣服最终归我，钱各出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