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被牵引着，从地府深处慢慢来到人间，最后停在了一片荒郊野外。

奶奶瞧见。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挥舞手中的桃木剑，“阿娇。你可算回来了。”

我看着无比迷茫而彷徨的灵魂，一时心里百感交集。于奶奶而言。她当然希望我活着。但商洛又想着我能在地府陪着他……我要满足他们，这唯一的办法，怕只剩了将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留在人间，一半去往地府。

否则，还能如何？

可随着我一道从地府出来的。除掉灵魂之外。还有无数身着鬼差服的小鬼，他们拥簇着，将我们团团包围。告诉奶奶说。让她放我回去。还说不能违背了既定的事实。

奶奶似乎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赶忙拔出自己的桃木剑指向鬼差。同时扔出手中的佛珠，开出了一条道来。

他催促我说。

“阿娇。你快些走，顺着那道白光一直朝前，你就可以回去了！快回去吧……”

灵魂往前晃动了身子。身子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她也没有自我思考的能力，只是缓缓朝前，像是被操纵着，朝着白光一点点地进去。

我留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和一众鬼差交手。

鬼差约莫上百只，但和奶奶交手的时候，竟然半点便宜占不上，只是靠着人多势众，才勉强占据一点优势。它们知道奶奶难缠，所以决定一部分稳住奶奶，另外一部分去把我追回来。

它们的意图简单极了，很快就被奶奶给识破。但瞧见奶奶一伸手，变幻出一条皮鞭，将一众鬼差都给拦在了外面。她眼眸凌冽，还带着几分嘲讽的意思。“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平日里在地府果然清闲，就这么点本事，也想进去吗？”

鬼差被绊倒在地上，不住地挣扎。奈何他们数量实在是太多，奶奶肯定顾不上，便漏了一只，那一只一下子蹭了起来，朝着白光飞奔而去。

但是，它刚刚进了白光里，竟然就被烧成了灰烬。

奶奶在旁轻轻摇头，她笑了笑。“就你这道行，想要进去，不灰飞烟灭才怪。这条道，也只有纯粹的灵魂可以回去，一般的小鬼受不起。”

“那我呢。”商洛赶到了，他同时摆手，将所有的小鬼一众赶走。

我见奶奶静默地望着商洛，她面带嘲讽地将商洛从上到下看了眼，“你就算是鬼王，但进了里面，就会有无数的虫子撕咬你的魂，会受火烧会承受各种各样的煎熬，就算最后勉强能出去，也得搭上几百上千年的交情。为了我那交情尚浅的孙女，你这样值得么？”

不但轻蔑地看着商洛，而且脸上还有满满的嘲讽。

利弊权衡，或许的确不值得。但是吧，这世上的事情，又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利益二字进行权衡……

所以，他二话不说地，走了进去。

奶奶有劝他考虑清楚，但是他二话不说地穿了进去……

他还没有走进去，只是伸手接触那道白光，我便见白光幻化出无数的白蚁，将商洛的身子包裹，那些白蚁张大嘴巴，疯狂地啃咬。

他皱了皱眉头，脸上虽然一贯波澜不惊，但额头上多了层虚汗。

“鬼王大人，您这是逞能呀。”奶奶长吁叹气，商洛的身份，她知道……

某只并没有答应她，而是继续朝着里面走去，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身子，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但却非常坚定。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要穿过白光，把我带回来。

“阿洛，你回去，好不好？”我不忍心，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到白光，而后渐行渐远。

“真是个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主儿。”奶奶望着商洛的背影，浅浅地感慨了一句。“可也只有这样，老朽才会觉得那阴森的地府，稍微有些可爱。”

我觉得，奶奶或许认识商洛，又或者不单单是认识那么简单。

场景切换到医院，灵魂通过白光走回到了病房里，她回到我的身体里。而后，我睁开了眼睛……

彻底醒了过来。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医生和护士凑了过来，瞧见我睁开眼睛，在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纷纷感慨，说我能够醒来，这实在是太好了。我怔愣地望着他们，刚刚醒来神志还有些懵懂不清。

我记得，我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险些把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了。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抚摸了自己的脖子下，那里空空荡荡，一如我的心也是空空荡荡，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那里原本有什么东西，是我本来的牵挂？

我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我好想告诉她，她把沉香珠丢了，把商洛忘记了……可她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病人虽然醒过来了，但还是需要进行一系列的检查，确保基本生理机能无碍。”医生吩咐，然后有护士拿来各种各样的仪器，一会儿测血压，一会儿给我输氧，忙得热火朝天。

我眼神迷离，张了张嘴巴，可喉咙里满是干涩，连话都说不出来。

白光渐渐消失，一抹颓败的身子终于从里面爬了出来。

商洛遍体鳞伤地站起，身上狼狈极了，有好几处地方因为被蚁虫撕咬，裂开了好几个透风的大窟窿，没有流血，也看不到里面的阴森白骨……

只这模样更渗人，更让人心疼！

我在旁边看着，眼泪早就簌簌而下！他这个疯子，明明知道白光对亡魂会构成极大的伤害，也眼睁睁地看着鬼差一触碰白光就魂飞魄散……那，那他还过来做什么！

他过来了，也见到了我，可我的灵魂已经重新回到了肉体里，试问这样的我，他又如何带得走？

我还活着，留有阳寿，他纵然是地府的鬼王，也没法将我带走。

他努力地支撑身子，脚步蹒跚地挪动到我跟前，“阿娇……”

心疼得无法附加，我的心不知道被商洛这清浅的语气，捅了多少刀……那简直遍体鳞伤。

我发了疯地凑到商洛面前，很想很想从背后拥抱他。

但是……

但是我被一道结界阻拦在外面，这是我的记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万万不能插手。

躺在床上的我，抬头诧异地看了商洛眼，我的眼睛本来就可以见到厉鬼，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她盯着商洛看了好久，稍是悠悠地开口，“你……你是谁？”

对，我从白光穿越而出，失掉了对他的记忆。

商洛往后退了好大的一步，他惊愕地瞪着我，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声音里竟然夹杂着慌乱……“阿娇，你不记得我了？”

我点头，是真不记得了。

然后我目送他灰溜溜地离开，跟随他一道回了地府，在路过奈何桥的时候，他冷笑着看了看来来往往，走在桥上的亡魂。

“她不记得我了，可我为什么还要记得她？”

他自嘲地开口，缓步走到那兜售孟婆汤的女人面前。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瞧见商洛过来，捧起自己手中的孟婆汤递了过去，“这人走人的道，鬼走鬼的道，都是天命，若然载不过那就一碗孟婆汤，把凡尘往事都给忘了吧。从这桥上过，那前尘往事，便都如尘埃一芥，不值一提。”

商洛听得这话，冷冽一笑，其后接过孟婆手中的汤，一饮而尽。

“不要！”我开口阻挠，但我却拦不住他，这一碗孟婆汤进了他的肚子。

“再给我一碗吧。”片刻之后，他再伸手问孟婆。老妇人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将孟婆汤递了过去，轻微摇头，感慨了一句孽债，孽债。

仿佛这些都是孽债，商洛躲不过去的。

可周而复始，商洛竟然问孟婆要了四十多碗汤……到了后来，孟婆脸上不得不露出为难的表情，“鬼王大人，您这也不是个办法，您说您都把汤喝光了，这后面排队的小鬼，它们都喝不上了。我这一日只有那么一点，您是不让它们投胎吗？”

商洛没有理会孟婆，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吗？我已经喝了这么多了吗？可为什么我喝了这么多，她还一样在我心里，还一样在我眼前晃悠？”

他身子本就有伤，又强迫地喝下那么多对亡魂有损伤的孟婆汤，加上心情郁结不能疏散，一时竟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我就忘不了她？！”

我身子颤抖了下，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把他挫败的身子扶起，但每一次触碰，都是虚无……我能看到，但却无法阻止……

最后还是小狐狸赶到奈何桥上，把商洛架走。嘴里还骂骂咧咧，说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为了一个女人去冒险，真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养好。她抱怨，可商洛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都不愿意搭理个。

一副，仿佛心死了的模样。

…………

眼泪簌簌而下，打在水桶里，水面上荡起一阵阵的旖旎，画面一点一点的消失，和其他平静水面一般，再无其他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