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了,两百来个日夜不好过。江左军是客军作战,说不好就得战死异乡做个孤魂野鬼。北首军虽然是守军,但实力跟江左军不能比。一败再败,一退再退,终于在高城稳住了阵角,庭州和五州大部分城池都被攻破,人心不稳。谁知道高城这个危卵什么时间就被攻破,到时候不用想,看一看渔州城变成什么模样就知道了。不管什么人,只要在北首行省的,日子都不好过,都在煎熬中等待一个结果,只要一个结果!
就像悬在自已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管能不能躲过这一劫,现在,终于掉下来了。结果出来了:江左军这一次想占领北首的企图肯定是落空了。
元更单手以刀为杖,免力站在满是死尸的战场上,夕阳照下,尽是苍桑落没。暗红色的血,从满是血沫肉渣的头发上滴落,顺着脸上已经干涸的血痕中流下,一直流到脖颈之处。身上的黑色甲衣,也变成血红色,被砍成了烂布条子,就像挂在身上一样。元更的脸再次受伤,被人用刀从鬓角一直划到耳朵下面,血肉翻开。这不算严重,大腿之上被长枪捅了个对穿,这是一个江左军兵留下的。还没来的及拨出长枪就被元更身边的曹勇给削去的脑袋,长枪不能被拨出来,只是被削断,枪头仍然还在元更的腿上。
今天是元更成亲的日子,也是起事以来最危险的日子,差一点就被江左军给灭了。或许冥冥之中也自有定数,能成事的人总有几分运气。元更不仅躲过了这样一个大劫,更让他庆幸的是那扎在他大腿之上的长枪幸亏没有再往上多两寸。如果再往上两寸,估计元更就得绝后。到那时,男人就不再是男人。
“别追了!都休息一会,明天天亮之后撤军回赤金堡。”看着正在追击江左军的众人,元更用尽力气高声喊道。喊完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烂泥地里,也顾不得湿冷,更顾不上地上的红雪泥,太累了,元更的力气已经用完。
也就在一瞬之间,本来还在追击的乌山军兵纷纷原地坐在地上休,更有甚者直接躺在地上休息。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拼杀,就是铁人也得累散架了,就算不累散架也得被乱刀乱枪给折散了,更何况是人,是血肉之躯的人。
秦黑虎带着仅剩的几个人赶到高城城下时,路上又遇到几股江左军兵,跟在秦黑虎身边的只剩下两个人,而且全部带伤。整整一个时辰,别说见胡长运的面,就连城门都没进去,尽管守城的北首军有不少人都知道城下这个满身是血的人就是刚刚来过的乌山军营官秦黑虎。
秦黑虎等了一个时辰,实在等不下去了。身上的两壶四十支羽箭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全部射了出去,只剩下一张弓和一把刀。秦黑虎从城上守城的军兵那里要来了六壶箭和几把刀,再次翻身上马又返了回去。跟着洪进的骑兵一起冲出了城,专挑人少兵缺的地方拐了好几个弯,秦黑虎终于到了乌山军营的所在地。而此时,六壶箭又空了,身边只剩下一个人。
“将军!”秦黑虎从马上跳下来直接冲到元更的身边,扑通一声半跪在地大声喊道。
仔细看看眼前这个血人一般的人物,竟然是秦黑虎。元更硬撑着站了起来,扶起身上还在冒血的秦黑虎。“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元更很欣赏秦黑虎这事情太家都知道,以至于看到秦黑虎能活着回来连说三声太好了。也是秦黑虎命大,真是命大,带着区区几十人跟近三千江左军骑兵玩反冲锋,能活着回来真的是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只只能说命大。
“兄弟们……兄弟们都死光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我……我……”秦黑虎这个敢玩命玩到疯狂的男人居然眼睛有些红了,说话都有些哽咽。也是,昔日的同袍兄弟就在自己的眼前一个接一个死去,任谁也会伤感。
“不要难过,谁不会死?谁都有死的那一天!这些兄弟是死了,但我们要活着,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为今天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对!我们要投仇!”秦黑虎本来有些伤感的眼睛又冒出了光茫,说的也是斩钉截铁。
“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休息一下,带人把死去兄弟的遗体安置一下。今天晚上,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元更疼得站不住,又坐到地上对秦黑虎交待着。
“我的伤没事,我先去忙了!”秦黑虎说完就去了。
胡霸的断手还是被柳韧这个医官给包扎住了,血也止住了。在满地的死人堆了足足找了半个时辰,胡霸就为了要找到自已那时不知何时弄丢了的断手。“俺这所有的杀西都是爹娘给的,要是俺那死去的爹娘知道我把手给弄丢了,我以后到了地底下怎么见他们?”胡霸一边找还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
天黑了,就是有许多灯火,胡霸还是看不清楚东西,就算人站在他眼前他也只能大概看到个人影。要想在满地都是死尸和残肢断臂中找到自已的手,真的堪比大海捞针了。胡霸在地上扒了半天,自已的手是没被扒出来,倒具扒出几个活人出来。
就在胡霸都要绝望的时候,胡霸一手扯开一个穿着红色衣甲的江左军尸体,又拽开一个。却发现一个赤裸上身的人,好像还有气儿,人还没死。在战场上有脱光上衣这样特殊习惯的人不多,胡霸就见过吴远吴疯子一个人有这习惯。翻开一看,还真是吴远。
吴远这个在杀戮战场之上赤裸上身的疯子,虽然气势逼人,但防护可真是低到等于没有。但这个一点防护装备的吴远却悬是受伤最轻的一个,用胡霸的标准这伤就他娘的不算伤。吴远的伤有两处,一处在脑袋,是被江左骑兵的战马的马甲装的一个大包,也是吴远昏迷的原因。另一处在前胸,是倒到沟里时被沟边上的石头给磳的一道血印子。这伤!就不用包!自已长两天就能好。
受伤最轻的营官是吴远,当然他也是最幸运的。相比而言,身上伤口最多的却是陈达,身上的伤粗略算起来足有二三十处,却都不致命。陈达以前很穷,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好不容易有件衣服那也悬能穿好几年的主。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话一点都不假,那时的陈达衣服上的补丁绝对只比现在身上的伤口多,不会少!
人,是会穷怕的。陈达就是穷怕了到极点,所以自陈达有了钱以后吃的穿的都不错,尤其是衣服,那得是乌山城里最好的。也是陈达现在好显摆,连身上的盔甲都用金线镶边,比元更和李化龙的盔甲看着都精神。绝对拉风,绝对扎眼的衣甲固然好看,却也为陈达引来了祸。
陈达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江左军的士兵为什么老是盯着他不放,自已身边的亲兵都没人打,就好像人家都没看见一样,而朝自已扑过来的的江左军就他娘的不能以十为单位来算,得用百为单位数,还他娘的数不过来。
可是穿了两层战甲的陈达也是够牛的,愣是战斗在第一线,始终都在元更身边十几步开外,连跑都没跑。两层盔甲终于还是成了破烂铁片,陈达记不清楚到底挨了多少刀枪,只记得刚开始胸甲上中了三颗火枪弹丸,那时外面的胸甲还是连瘪个坑都没有。但后来就实在记不起来了。陈达数了一下,一共二十七道伤口,大多都在前胸四肢上,每一道伤口都在流血,但每一道都不深。血葫芦一般的陈达累倒在血泥地里,喘着粗气还骂道:“日他娘的!幸亏海东那俩货整的东西还算好使,要不然,老子早就就砍成烂泥了!日他娘的!”
海东那俩货自然是指的是辛阔海在海东国捡到的苍鹤留鸣和山溪石,也是这俩人的造的东西好使,救了许多人的命。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江左军败,胡长运怎会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从傍晚一直追到二更天,一直追出去将近二十里方才罢休。到三更天时追军才陆陆续续回城,也有不少乌山军跟着北首军追了出去,这个时间才回营。
曹勇和任东庭两人见江左军后撤,带着七八十个人就追了上去,元更让乌山军就地休息时他两个已经跑远了,根本就没听到。两人三更天回来,都发现众军己经收拾停当,一副要开拔的样子。再看看漫天灯火下的乌山军尸体裹着白布摆在沟壕边上,甚至有很多连白布都没有,直接裹着乌山军的军旗。众人一片肃静,不用问,这是要把战死军兵就地掩埋在沟堟里面。
挖坑是不现实的,死人太多,根本也来不及挖。棺木也算了,一样的道理,根本也来不及,也没那么多木头,更没那么多时间。反正大家撤兵这些防御用的壕沟也是要填上的,不如就当成这些战死军兵的坟墓吧。
有人报与元更说曹勇和任东庭回来,元更立马让二人到帐前问话。“你俩人可曾见到李副指挥使和李营官?”李化龙的职务就是副指挥使,李青松就是李营官。李化龙、郭铁头、李青松三人带队冲向邹金镖的骑兵队,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连尸体也找不到!
“没看着!”曹勇回答。
“你呢?你看见了吗?”元更有的心急。
“我也不曾看见。估计他们冲出去跑散了吧?”任东庭想了半天回答道。
问过了所有后回来的军兵,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没看见。打仗是残酷的,战死了就战死了,至少痛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最熬人!元更有些落没,低头说道:“吉人自有天象吧!希望他俩个能逢凶化吉。”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